走线的人形形色色,各种原因,总的来说大多是不甘于现状,希望追求更好生活的社会百姓。海华网为您整理一个被花名老王的在菲律宾中国人和他的菲律宾媳妇的走线生活。希望历史能记住这个华人
中年移民,与年轻人润相比,拖家带口,本已不易。
更加特别的因素是,来自中国的中年移民,已经移居菲律宾,安家置业,还有了菲律宾籍老婆以及宝贝儿子。
移民二级跳,从国内到菲律宾,再从菲律宾走线到美国,这中间,对于中年人而言,充满了多少难言惆怅。
已经从菲律宾走线至美国的老王,我和其私交甚久,关于走线和从菲律宾出发的二次移民,前前后后也聊了好几次。
在我行文的时刻,老王一家已在美丽国的土地上落脚,将过往经历,整理一下,便是老王一家的走线记录。
注:海华网再这里仅转发自媒体对其走线记录做的客观记录,对于可能涉及到违反祖籍国及入境国法律的地方,我们支持相关政府法律,对于走线行为,不持任何立场。
老王和他必须走线去美国的理由
老王在中部某省会城市的主干道附近有一栋靠街商业楼,这也是他的现金奶牛,底下两层租出去做餐饮SPA,上面两层自用,给学生做教培——从菲律宾输出老师,在国内做外语培训。
和老王初次认识的时候,老王正是在菲律宾挥斥方遒的时候,买地,投资实业,掺和数字货币,反正在他看来,菲律宾是过往十几年的国内再现,大把大把的机会。
老王现在的媳妇,就是她当时负责组织老师输出的助理,彼时老王并没有和她结婚,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是星辰大海,将来即使要在菲律宾成家,娶的起码也要是市长或者是将军的千金。
和我们在酒吧里品酒的时候,他总是劝我拿钱办SRRV不如去投资,“格局要打开”总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从这句口头禅,也不难看出他对当下拥有的优越生活很满意,也是来自他基于过去十几年的经商经验,构建出来的自信和掌控力。
的确,做教培成型后很容易,他的工作强度不大,业余就是两国飞来飞去 ,寻找菲律宾的淘金机会,和朋友打球喝茶,参加一些大格局高端聚会。
然后,哗啦啦一夜间,教培行业如同三月的雪,融逝殆尽,遣散费,没上完的学费退费,算下来赔了一大笔,不甘心的他,又搞起了餐饮,然后遭遇到了摘不下的口罩三年……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老王没有细讲,只是趁着菲律宾一开国境,老王便搞一份邀请函飞回了菲律宾,然后就是和曾经的助理结婚,拿结婚证,生娃拿婚签。
按说,已经成为菲律宾的女婿,还有一个自己的HOUSE,尽管财富被打回到发迹前,但在菲律宾这个地方,要维持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困难。
他却如同惊弓之鸟,总是担心外界的点滴变化。
“你看过夕阳之歌么,75年南越的华侨那么多,我认识一个来菲律宾的越南二代,他们逃菲的时候一叠富兰克林一家就能走,等到他叔叔一家要走的时候,一捆美元都买不到一张离开西贡的票了,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不久之后去经济特区排雷…..”
1975年西贡,在隆隆的炮声中,居住在堤岸唐人街的华人仓皇逃离
“你说,如果他叔叔一家提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们走不走?肯定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走。过了某个时间节点,想走也走不了。”老王神经兮兮道,“做选择是最难的,往往你在做至关重要决定的时刻,并不知道那是重要的人生选择。”
“你不是华侨,你现在好歹是半拉菲律宾人了,还觉得这里不安全么?”我问道。
“你觉得呢?外面军演繁忙,华社绑匪猖狂,你知道我以前玩数字币换汇的那些老哥,有多少成了黄粱梦一场?”末了,其又诛心的补了一句:“别忘了你MADE IN CHINA,你看看自己的公众号文章,再下结论也不迟。”
狭小的咖啡室内,充满了漫长而诡谲的沉默,只剩下汤匙搅拌咖啡杯壁的声音。
走线的准备
说干就干,行动派老王进入了细致的出国规划,因为他的特殊情况,从小红薯和某音上的攻略并不完全适合自己,有很多时候不得不自己DIY攻略。
出人意料的是,菲律宾籍妻子,也同意带孩子,和老王一起走线,初选方案是一家三口申请日本多年往返签,取道墨西哥,直接走最后一段,不幸的是日本往返签没通过,只能采取备用方案。
母子俩手持菲律宾护照,因此可以通过转机直接到尼加拉瓜,避免最困难的雨林穿行。
至于老王自己,手持猪肝红,只能从厄瓜多尔的基多开始走线,至尼加拉瓜一家三口汇合后陆路入境墨西哥。
无论是香港还是马尼拉,到基多都没有直达航班,中转航班,大抵要选择土耳其转机。
一直守口如瓶的老王,直到其更新某音好冷求大衣的时候,看背景在伊斯坦布尔机场,我才知道,他已经为他认为的那个时间节点,付诸行动。
走线上半场,只身穿越巴拿马雨林
前往美国的走线,已经是一个发展成熟的产业链条。
以前,活跃在线上的走线客,大多是拉美人以及从俄罗斯转到拉丁美洲走线的俄国佬,然而从疫情后,特别是民主党党魁拜登上台后,前任川普的保守严苛的移民政策被叫停,也变相为各类非法走线移民打开绿灯。
在不断增加的走线大军中,增幅最猛的,莫过于老王所属的群族。
通常,这些跨境的人口贩运组织,对于不同族群的走线者,采取分而服务的策略。
老王他们通过人贩子的组织,加入不同日期走线穿越的纸飞机群组,通过群组随时发布更新路线及带队向导信息。
从基多出发的时候,坐大巴,一个群通常50人左右,因为普遍教育水平都不高,英语不好,因此有人带队,坐大巴,过收费站等等,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条。
老王说,走线过程的耗时长短,也会按照个人的经济实力,从十几天到几个月不等。
从厄瓜多尔到哥伦比亚,一路顺利,也无雨林困扰,等到了哥伦比亚的港口城市科克里(Necoclí),就会有路线分歧,想要快的话,找当地黄牛,花高价抢一张船票,坐船直接到巴拿马的雨林入口;如果要省钱的话,可以和那些省钱的南美族群一样,走陆路翻山进入巴拿马雨林。
当然,后者翻山的难度,和耽误的时间,要远远高于坐船直达。
但是,原意走线的人,又有几个是钱包充裕的呢?
老王在码头上,帮着一家华人做翻译,因为巴西籍船员实在拼不出来中国人护照上的拼音,老王用三脚猫翻译帮助了那家华人,然后丈夫把老婆孩子交付给他,再三拜托让一路照顾一二,他们一家三口约好了在巴拿马汇合,妻孩坐船,自己却舍不得多买一张船票,回头继续和背着行李和孩子的桑巴大叔们翻山越岭。
轮船起航时,老王在那对母子旁边,看着孩子不断的挥手与爸爸告别,稚嫩的呼喊着“爸爸,爸爸,我们先到了等你”,老王说那时候他想到了自己,以及在北方某个国家等自己汇合的老婆孩子,何尝又不是如此愁短情长乎?
轮船缓缓转身,那倚在舷窗的和那伫立在码头上的,两边隔空对望,心如刀割。
轮船驶入茫茫大海,码头上的人转身,却不知能否顺利重度关山,何处再相逢?
巴拿马的雨林,书面语言称为达连隘口,和菲律宾从海边入碧瑶的山路颇有类似之处,沿着山谷,一边是间或碎石及烂泥的山路,随着山坡上下起伏,另一侧就是齐腰深的湍急河流和陡峭的斜坡。
在这里,最好的跋涉工具是橡胶雨鞋,因为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便是大雨倾盆,满是泥泞的热带雨林中,冒着猛蛇毒虫的危险,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穿越,举步维艰是毫不夸张的说法。
当然,部分路段可以租马,一天一百美金,如果一家三口,穿越雨林,连向导带马匹费用,基本上千刀跑不了。
就在这样生死交给上帝的雨林中,每天有人在发烧生病,时不时路边也会惊现一具弃尸,盖着防雨布,等待着化为雨林的肥料。
老王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的场景,站在隘口的高处,向前眺望,天和山的交界处,一层层青黛翠林,一条曲折的小径辗转其中。扶老携幼的人流,远远望去,就像一列蜿蜒的蚁群,密密麻麻的脑袋,从脚下一直到天边。
能走出去的,是命运使然;走不出去的,是宿命如斯。
在雨林里的若干山口,有各个国际组织成立的难民营,包括有医生诊治配药,发放纯净水及药片,还有提供一些给妇女孩童的心理辅导。
在老王印象中,难民营有不断扩大的趋势,亲眼见到性急的当地人直接把雨林树皮扒掉,点火烧林,只为腾出更大空地,抓紧扩建难民营。
走线下半场,家人团聚入境墨西哥
对于走线人而言,走出雨林,穿越了巴拿马,就到了走线的下半截。
如果说走线的上半截要与天斗的话,下半截基本是要与人斗。
尤其是当一家三口团聚,入境墨西哥之后。
墨西哥的101公路,以武装黑帮和毒品贩子的四处出没而闻名,现在这些黑帮又有了新生意,随机拦截入境的非法移民,特别是那些亚裔面孔。
除了黑帮分子的骚扰,更大的麻烦来自于官府,从入境墨西哥开始,公路沿途那密密麻麻的检查站,是横在走线者面前的一道道拦路虎。
从南部的墨西哥边境,到北部的美墨边境,大约1800公里,其中抵达墨西哥城后,还可以分为东西两线,东线抵达美墨边境后入境德克萨斯,西线绕行更远,取道加州入境。
入境后,群组再一次重组,按照路线分成不同的群组,然后自己组合成10人左右的小团体,分散坐巴士出发,避免引起黑帮分子和沿途移民局警察的关注。
随行的几个人,有的年轻人背个小包便出门了,有的人穿着睡衣,说这样能和一起走线的南美大叔们混在一起,提高安全率。
巴士上各个国家的走线者混在一处,途径检查站时,司机都会提前打招呼,让他们下车,绕开检查站前行,然后前面路上,会有之前舌头找好的巴士车停在路旁,继续接驳到下一个检查站。
停在路边的墨西哥警车,随机临检是家常便饭。
尽管只是初春,但是北纬15°的墨西哥南部,气温也能轻松突破30度。在炎热天气下挤一辆巴士车,无论是车座车背和过道里,都塞满了走线者,肩抵着背,汗连着汗,长途跋涉中,大人缺水、头疼、感冒、肠胃疾病等都是家常便饭,这种情况下带着孩子更是走哪里都更不容易。
入境墨西哥不久,老王两口子给小女儿买了一个婴儿车,想推着婴儿车省点事,婴儿车可以折叠,每次上车,小巴司机和接驳的舌头总是对其嗤之以鼻,尽管老王为折叠车和塞满尿不湿奶瓶的旅行背包,额外付一个座位的费用,但是司机仍然不愿意,用舌头话说:拉人比拉东西赚钱多了。
每当这时,老王的妻子只好出面,陪着笑脸,用菲语+英语恳求对方,说自己从菲律宾走线到这里,实属不易,老王之前已被走线的同胞告诫过,能出示他国的ID,就不要用自己祖籍国的护照,因为看到猪肝红,那些热情奔放的老墨就会操着蹩脚的国语说“小费,小费”。
听到是菲律宾来客,看着两人递来货真价实的菲律宾驾照,司机只能耸耸肩,嘟囔两句,无奈的朝里努努嘴,就把两人放行入内了。
旅行间隙,老王偷偷问妻子怎么和对方沟通效率这么高,妻子告诉老王,这些司机舌头,和她说第一次看到有菲律宾人来墨西哥走线入境,很稀罕,就把他们放过了。
墨西哥和菲律宾同曾属于西班牙的殖民地,不仅仅表现在语言的单词互通上,还表现在热情的另一面是无孔不入的小费文化,不管是检查站的警官,还是车上的司机以及交接的舌头。
一路从南到北,老王一家比较幸运,没有遇到公路上的劫匪,大概是老王一伙人夹杂在一堆委内瑞拉人中间,没有单独华人走线团那么惹人注目的缘故。
要说墨西哥走线过程中,最担心的是什么事,莫过于被移民局官员抓住遣返,说是遣返,就是关到你入境处的移民局中心,然后等待申请难民通行证和政府批复,放出来后,继续从南到北开始走线,这就约等于游戏里一关要清完,突然重置到新手村的那种尴尬——不仅意味着钱打水漂,计划重置,还意味着以前闯的关白闯了,大侠还得重新来过,不确定性因素陡增。
入境墨西哥的第三天,老王他们一行遭遇到了意外的检查,检查站前几百米车就被截停了,两旁一字排开荷枪实弹的警察,还有警灯闪烁不停,一行华人不仅有点紧张,几人都知道老王的媳妇是外国人,于是让老王媳妇去问下究竟。
很快老王媳妇就打探回情况,原来南边一个省的省会昨天爆发了毒贩间枪战,死了好几个人,好像说有嫌犯沿线北逃,因此当局才会如临大敌,听说是查嫌犯,一行人松了口气,一对来自四川的姐妹,还有说有笑没见过真的毒贩是什么样子。
很快一个身着制服的墨西哥执法人员上了车,探头探脑的望了望,然后指着几个座位上的乘客和站着的乘客,让下车查验证件。
老王夫妻俩抱着娃娃下了车,在检查岗的凉亭下,老婆用半生不熟的菲西语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递过去证件,对方一看到菲律宾驾照,反应和之前的司机一样稀奇,随即像好奇宝宝的问老王和妻子个不停,大意是执法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菲律宾人,拖家带口的走线入境美国。
老王的妻子,编了一个理由给对方,好在对方是主要抓嫌犯,随即将证件还给她俩,就去检查剩下车边等待的乘客,过不多时,人群中传来了夹杂四川普通话的激烈争吵。
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四川姐妹俩的姐姐,妹妹在车上没有被点名,而姐姐的护照和通行证被警察收走,警察说她是非法入境嫌犯,需要带回到移民局中心去,妹妹扒着车窗盯着窗外,不敢哭也不敢喊,只是死死的咬住嘴角。
车下与警察对峙的姐姐,一开始试图塞张美元开路,怎奈今天上级在场严防死守,素来见钱眼开的墨西哥警察也只能板起了脸公事公办。
眼见抢不过护照,自己又不会英语,侧目瞟向车上的妹妹,恋恋不舍,谁都知道分开后再次重逢的难度有多大,谁能知道如果此次分开后,还要花多少钱多少时间才能再次走线入美呢?
失去了希望的姐姐,瘫在地上放声痛哭,那种感觉像是被袍泽抛弃在战场上的伤兵,又像是到了地球的边缘,后面是隔着万里太平洋之外的家乡,前面是完全铁面无情的异国警察。
蓦然,姐姐暴起,做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的动作,用双手环抱住路边的一根木住,一边使劲用头撞向木柱,一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道:“我不想回去,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回去……”
噗噗沉闷的碰撞声,额头绽开了绚丽的红色,伴随着绝望的呐喊,一下一下,像沉重的大锤,在老王心头锤击不停。
现场的围观群众,不论国籍族群,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若木鸡一片震惊。老王的妻子问其是什么缘故,老王大概解说了一下,见不得同为女性受难的妻子,随即把孩子交给老王,挤下车去,充当临时翻译,给一众墨西哥警察解释翻译,同为天涯沦落走线人,恳请各位高抬贵手。
边境执法多年的墨西哥警察,见过爆头无情的悍匪,也见过狡诈凶险的毒贩,但像今天这样的场面,一个瘦弱的女子,一下一下如打桩般用额头撞向木柱,估计生平首见,就连车上的委内瑞拉走线者们,也一个个张大了嘴巴,随即议论纷纷。
那个本来铁面无私的警官,听了老王妻子的解释,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年长的同僚,从检查站岗亭内,拿出了一些酒精药棉和绷带,递给了老王的妻子,同时让年轻警察把证件还回去,示意放行。
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关,那个川妹一直对老王一家感激不停,同时趴在姐姐的胸口哭个不停,周围几个国人,围着四川小姐姐,用酒精清理伤口,再用绷带一圈圈缠绕着额头,忙个不停。
姐姐轻拍着妹妹的后背,轻语安抚:没事,没事,姐姐命大,咱俩一定会到美国挣大钱的。
妹妹小心翼翼的抚平姐姐护照在撕抢中的皱褶,拿出自己的护照,和姐姐的护照贴在一起,摸出一根橡皮筋,紧紧的缠绕了几圈,郑重其事放回自己胸口的小包里。
一路上的生死交关,付命于天;踱溪跨海,越岭翻山。
一起穿越雨林化作腐尸没法埋葬,一声声撞柱只为继续走线,这一切,在远方思念的家人无能慰藉。
断了退路,满面风霜,一身烟尘,独影寂凉。
可是,美国还有多远?一路还要再闯多少关卡?无人知晓。
魂断河谷悲断肠
离美国越近,群组又一次做了分化组合,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路线选择了。
从德州入境,需要过一条河谷,河面不宽,几十米,但是各个码头都有黑帮的势力范围,预约一个过河名额,400美金打底,当然如果你是天选之人,能一口气游泳过去,就算是打怪通关,塑得金身。
还有就是转到海路,坐船绕开美墨边境,海路入境美利坚。
本来依着老婆的意思,已经又有身孕的老婆,不想走路,想着海路入境最省事,于是老王就打听海路的蛇头,但是后来因为飓风过境,海况不佳,听蛇头说,有条船翻了,还淹死了几个。
剩下就只有过河谷一条路,这时候群组里又加进来兄弟俩,想着一起组团穿越河谷。
通常南美走线客的方式,是联系当地舌头,不同舌头对接不同势力的黑帮,在黑帮的码头上橡皮船,几分钟过了界河后,往北一走就是美国的土地,见到边境巡逻队就可以抱头投降,走线也就顺理毕业完结。
由于川普时代加强了边境管控,无人机天上嗡嗡飞个不停,于是各个码头均将开船时间调整到半夜到凌晨的时段。
借助社交媒体,不断有网络大牛宣称自己找到了野码头,给船夫十几美元就能过河,还有大神通过红薯某音晒出了自己只身游过河的视频,满满的炫耀感,当然底下跟着的是其售卖河谷穿越攻略的网店链接……
这种宣传,对于面临最后一搏的走线者而言,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在河谷边的小镇,随处可见黑帮马仔招揽船客,老王想着团购上船,带着老婆娃娃,安全第一;但是其他几人商量后,特别是东北兄弟说自己的水性好,从小在泡子里摸鱼一口气蹿几十米没问题,建议一起集资团购一份攻略,然后找寻渡口和船舶的任务就交给他俩好了。
兄弟俩来自松花江畔,性格开朗,大嗓门,一张嘴就是苞米茬子普通话,时不时就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于是小团里就把他俩叫大白和小白。
眼见着过不了几天就要到美国了,大家也说是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好哥们,到了这登陆美帝前的最后一站,团购攻略之余,安置好各自家属,几个人选了一处酒馆,喝酒聊天,互相勉励打气。
大白出社会早,会点装修活,也有把子力气,到城里做了几年装修,有点关系和老客户,眼见忙不过来,于是就回老家,带着表兄弟小白和几个同乡出来,拉起了一支装修施工队,自己也顺利成了装修小老板。
做装修少不了走账垫资,和所有熟悉的被套路故事一样,当初花大价钱揽下来的工程,楼盘烂尾了不说,连他们的发包商都没有熬过口罩三年,听说跑路去了泰国,在没有下文。
上家人跑债烂,可是那些拿不到工钱的老乡们却成天堵着他们家,口罩期间,没有收入,所以逼工钱格外狠,东挪西借加刷信用卡,堵住了部分窟窿的大白,本以为摘了口罩,装修能有起色,结果是房子有价无市,装修公司却一家家的倒闭……
看着家里唉声叹气的老母,自己手机天天响起的催债电话,不知道如何才能发财的大白,偶然在某短视频里看到了走线到美国,月入3万毛币的短视频,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抓住救命稻草的大白,一头扎进走线的世界里,寻找着各种走线至美的方法,临行前,不忘拉上一起搬砖的小白。
好吧,通过老王的描述,大白这样的年轻人,在口罩时代前,是各家菲律宾菠菜公司的优秀员工吸纳对象——一穷二白三敢干,野心债务两不缺。
疫情前,来菲律宾淘金的年轻人,和疫情后,走线的年轻人,大都是同样一批怀揣发财梦想的淘金客。
因为之前有过华人最后关头不找蛇头自己单独过河的先例,因此这里的蛇头和黑帮,对于陌生面孔的警惕性也很强,为了分散目标,一众人等就参考团购攻略上的指引,在谷歌地图上,河谷的若干可能适合过河滩涂标注记号,第二天分别按图索骥。
翌日,众人约好探寻清楚后,继续酒馆碰面交流心得,然而等到众人失望的回到酒馆后,迟迟也没有大小白兄弟俩的消息,纸飞机留言无人回,打微信电话无人应答,直到很久之后,老王的微信上收到了一条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我的兄弟,今早下去,人淹死了。
短短十二个字,一个年轻人的生命,匆匆画上了句号。
老王说他后来特意去了那个河谷溺水处,这里的河水看着并不宽,波涛也不湍急,按照大白的说法,以他们兄弟的水性,两个猛子就能扎过去。
大小白兄弟到这里看了河水,没有渡口,老成持重的大白打算回去,但是争强好胜的小白说看这河,自己过去没问题,如果能过去再回来,证明这条路能通的话兄弟俩不就能省一大笔美刀了?
保险起见,小白又从附近买来两大桶水,倒净水后拧紧桶塞绑在自己身上,增加浮力。
小白留给大白的最后镜头,就是潇洒的回首和哥哥挥手告别,一脸阳关灿烂的笑容,白牙泛着欢乐的亮光,充满着对登陆美地的无限向往。
然后,在河里奋力划臂击水的小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紧绑的水桶突然离开了身体,顺着波涛向下漂流,而小白也像卷入了暗流一般,挣扎着将头伸出水面,忽沉忽浮。
老王平静的转述着当时大白的讲述,站在河岸上,望向河面,即使相隔数丈,也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兄弟,浮起人头的时候,那一双眼睛满是恐惧,嘴巴张得很大,瞬间就被水流吞噬,听不到自己兄弟,那发不出来的,垂死之前的呼救。
历史深处,走线的人呐,谁又能留下自己的声音?
河面恢复平静,已看不见小白的身影,就像从未发生过这一切。
两个水桶,依旧在下游河流转弯处,不停的打着转,在水面浮沉个不停。
经此一事,团队里气氛肃杀了不少,众人也不在提自己DIY过河之类的方案,老老实实的找到舌头,凑钱买票,约过河的名额。
登陆美利坚的土地
终于要到过河登陆美国的那一天了。
蛇头破例让老墨司机给带来了不少食物,墨西哥香肠,鸡翅,炸棉花糖,墨西哥的食物拜西班牙传承,和菲律宾一样的甜,他妻子像是回到老家一般,这个尝一尝,那个闻一闻,像个小女孩欢呼雀跃不停。
她的快乐也感染了周边的人,大家似乎从小白的离开中走了出来,至少,表明上如此。
最后前往渡口的行程,是一辆皮卡车,突突的黑烟,和菲律宾的吉普尼有的一拼。
嗯,忘了补充,不仅是黑烟,连拥堵也像极了吉普尼,皮卡后斗挤着占满了人,连车顶也扒着人,老王试图还坚持着把婴儿车和行李包带去河边,被蛇头的助手,无情的奚落了一顿——只要去了河对岸,移民局看守所监狱里啥都有,哪一样还不比这好?
边上也有同胞急了,说我们除了证件和美刀手机,都把行李扔了,也不看是啥时候了,哪有你放行李的地方,你是人要出去还是行李要出去。
老王还想争辩花钱什么的,妻子抱着娃娃,悄悄拽了一下老王的衣角,那边有飘来两句: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要不愿意去,你下去。后面有的是人等着你的位置。
哑口无言的老王作罢,只是下意识的将妻子和孩子搂的更紧一点,身边的老白,也会意的把脊背往外拱了拱,试图为老王一家挤出一点空间,让他们一家四口更舒服一点。
喷着黑烟的皮卡车,拉着一众走线客,趁着凌晨的星光,赶赴墨西哥的最后一站——河谷渡口。
为了防止对面的无人机侦测,河对岸的渡口都是半夜繁忙,白天打烊,众人一个个挤上了皮艇,船老大数了数人手,便招呼岸边的活计松开绳索,驶向河道深处。
皮艇没有扶手,也没有座位,一众人就这样站着,缄默如周遭的如墨夜色,只有船尾翻起的白浪,仿佛预言着每个人的,难以掌握的未来。
穿越河道并不宽,但是老王感觉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河心处,老王感到挨着他的一个身体颤抖了起来,闻得身边的呼吸急促,借着微弱星光的反射,那是大白。
老王窸窸窣窣的摸了一下口袋,摸出了一把昨天便利店找回的硬币,轻轻捅了一下身边的大白,将攥着的硬币塞到了大白的手心。
大白的手心,热的发烫,出发前有说有笑的弟弟,如今天各一方,幽冥永隔,让带着弟弟出来闯世界的大白,心如刀绞。
一枚枚硬币,悄然洒落河间,泛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旋即沉入河底不见。
没有话语,没有仪式,只有身边同胞不住的低声抽泣。
菲律宾妻子不理解这种充满东方神秘的葬礼仪式,小声问着老王,老王大概描述了一下来龙去脉,妻子也要过一枚硬币,在手里摩挲了片刻,嘴里喃喃着,扔到了水里。
“谢谢”老王轻轻捏了捏妻子的小手“你是在为亡灵祈祷么?”
妻子幽幽道:“小白是个好人,希望能度过冥河,上帝保佑上天堂。”
老王点点头,说“中国人都相信三生三世的轮回,希望迷途的羔羊,下一世,能投胎到河的对岸。”
讲到这里,老王说的很慢,而小白是谁,我不知道,也不忍问,只是想到,人生的不由自主,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美国,有的人通过留学、投资移民、技术移民、结婚移民、雇主担保移民等各种途径合法前往异国的飞机以命博运外,竟然还包括踏上一条这样曲折的走线偷渡路,小白就此凋零谢世,他老家翘首等待好消息的父母,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至此竟然已经魂没异国的冰冷河水里呢?
轮船错过,也许有下一班,时光错过,却如一枚枚硬币沉入河底,再多的牵挂惆怅,也找不回来。
原来所谓偷渡国境者,原来所谓走线者,有携妻带子的家庭,也有当年邻家的少年,有的抵达彼岸,为了下一个拿到身份的目标而关山几度;而有的则埋没于闷蔓燥热的雨林中,或者沉入了滚滚波涛下,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了生命的赌注。
读他人路,消自己愁。
“走线者”也好,“偷渡者”也罢,每个成功过河,抵达终点的走线客的心中,于过往,隐忍不言的,往往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
尾声:
与老王而言,一家人经历了有惊无险的走线,成功抵达美国的土地,在向边境巡逻的移民警察投降后,三口人被送往附近的移民拘留所监狱,再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和与孩子的生物学父母关系后,男女分开关押,经过三天后,注射了疫苗同时采集了生物信息后,老王一家被释放,每人一张纸,一张卡,有一串编号,还有厚厚的一沓文件。
与文件匹配的,是人手一个手机,说是手机,其实就是带定位的监控电子仪器,定期下发信息,也需要一家人定期汇报行踪。
离开移民局拘留所的老王一家,现在呆在洛杉矶,正在找律师,咨询走下一步庇护的流程。
而老王妻子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眼见着顺利抵美,家里又要添加一个小宝宝,双喜临门让夫妻两人十分高兴,这是家里的第一个美宝,也是经历了万里颠沛后,上苍给予最好的礼物。
孩子的英文名字,妻子已经想好了,就如当年美剧的女主一样,叫格蕾(Grey)做最为人敬佩的职业,即使在雨林深处的燥热混乱中,还坚持着为过往走线客们,分发着基本药品。
我问老王,作为家族的第一代美宝,难道不起个中文的名字么?
屏幕那边的老王沉默了半天,哂笑道:要不然,就叫“线生”吧。
走线的记忆,以名字的方式,就像胎记一样,烙在下一代的身上,即便一出生就会拿着美国的护照,可是,中文的名字,依然会透露出下一代的底细,让未来的格蕾医生知道,自己的父母辈,是在怎样的颠沛流离中,跋涉了万里山海,坚持到了今天。
用名字,纪念下一代从何处来,这意味着,这两代之间,面对人生,做出了怎么样的断舍离,也预示着,这本身,就是一件超出原来人生轨道,不同寻常的小概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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